多年以后,面对着身旁爱人和子女,年迈的治武依然会回想起,那个他原本以为是人生中最难过的一天。 …… “人死不能复生,叔叔阿姨也不会希望你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 付斯凯拍了拍治武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下。 治武长长地叹了口气,刚刚送走了很多他原本都根本不认识的长辈,让他忙碌了一个上午的脑子终于有空闲好好理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 三天前。 “武!治武!” 戴着耳机正在专心看着b站上斯坦福心理学教授菲利普·津巴布视频的治武忽然被他对床的室友付斯凯晃了晃肩膀。 “你手机一直在响。” 治武这才注意到,在他专心看视频的时候,自己的小姨一直在给自己打电话,“喂,姨?什么事找我?刚才没注意看手机。啊?啥?好……我这就请假回去。” 治武缓缓地放下手机,脸色惨白,额头上忽地流下豆大的汗珠。 “怎么了?” 付斯凯看着治武的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他俩从读博的第一天开始就是一个宿舍,关系好的不说是穿一条裤子,也算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也差不多。 “凯子……我成孤儿了……” “啊?” “我爸妈在高速上出车祸,连环车祸,加上油箱爆炸,当场就没了……” “啥时候的事儿啊这是?” “昨天晚上,他们原本打算回老家上坟的,结果到时间了还没到家,我小姨就给他们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后来才从当地交管部门的朋友那里听说高速上发生了连环车祸。” 治武接过付斯凯倒好的温水,捧在手里,冰冷的手指逐渐有了些血色。 “我小姨刚开始以为他们是撤离高速的时候太着急,忘记了带手机。可是再后来几番打听,确认了他们的车是第一批被撞击的,事故里还有油罐车,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治武慢慢地喝了一口水,刚刚似乎停搏的心脏也逐渐有了声音。 “那你现在是?” “得回去认领……还有后事都得等我这个当儿子的回去呢。” “那走吧,一起去找教授,跟她说一下。” “我自己去就行。” “哎呀,走吧。” …… “沐教授,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他得回去一趟。然后教授您看要是可以的,我想跟他一块儿,万一到时候有啥事,我能帮帮忙,毕竟这些事我也经历过。” 办公室里,治武坐在沙发上平复着心情。他刚才才刚说几句,就说不下去了。幸好,付斯凯跟着他一起来了。 “明白了。”沐涵点了点头,“我记得你家是本地的吧?这是需要回老家么?车票订了么?” “还没,没来得及呢。” “行,那……”她看了看这俩学生,最后还是把目光对准了付斯凯“你俩开我车吧,不,斯凯你开吧,他我现在不放心。” “老师我有车。” “我知道你有,你那小smart跑高速我都怕风给吹飞喽。你俩就开我那路虎吧。” “那谢谢老师。” “这谢啥,都是老师该做的。路上小心点,刚下完雪,路滑……” 沐涵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紧接着拿起手机,操作了几下,紧接着治武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老师,这……” “钱收着。” “这怎么能行?” “收着吧,咱们师门的规矩,从你师爷那就开始了。跟你说过,进了师门,咱们就是一家人,别的老师也帮不上。” 沐涵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扔给了付斯凯。 “行了,你俩回去收拾收拾就赶紧走吧,别的程序我来办。然后不用急着回来,元旦之后忙完了再回来都行。” 治武看着沐涵接着低下头,看向手机。他也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和付斯凯离开了。 听着关门声,沐涵再次抬起头,长叹一口气,“这么好的孩子,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两个大小伙子回到宿舍就开始收拾东西。 “唉,治武,你老家那边现在是不是挺冷?我记得你说过好像是农村?” “这次不用回农村那边,那是我姥爷姥姥葬着的地方。等一下咱俩要去的地方是它的上级市,虽然叫市,但是跟县城差不多大。我们家在那有套房子,我爸妈他们原本也是打算先回那套房子休息一宿,再回沟里的。” 治武简单地装了几件换洗的保暖内衣,转身看着还在收拾箱子的付斯凯。 “谢了,凯子。还麻烦你跟我跑一趟。” “客气啥,都jb哥们儿。”他头也没回,还在找着需要带着的东西。 “没事,差啥到时候再买,而且家里东西都有。”治武看着付斯凯拿出的大箱子,忍不住劝道。 “没事,快收拾好了。” 付斯凯从兜里拿出车钥匙,递给治武“你先去把车暖上,我马上就下来。然后去那个京东超市买点八宝粥红牛啥的,咱俩路上吃。” “行,就喝红牛啊?别的不来点?”治武接过钥匙。 “你看着买,火腿肠啊,口香糖啊,饮料不许买百事。” “我也不喝那玩意啊。”治武笑着踹了他一脚,拎着箱子下楼了。 听着电梯下楼的声音,付斯凯急忙从他衣柜的角落里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盒子不小,是个一面正方形的长条盒子。 “唉,原本还想着圣诞节送你,一起带着吧。希望到时候能帮他缓解缓解心情,分散分散注意力。” …… 等到付斯凯拖着箱子走到停车场的时候,看见治武已经坐在驾驶位上等着他了。 “不是?你几个意思啊,说好了我开车呢?” 付斯凯把箱子放进了后备厢,走到驾驶位门外,拉了一下车门,没拉开。对着车里喊道。 治武向旁边摆了摆头,示意他应该从另一侧上车。 付斯凯无奈,只能从副驾那边上了车。 “你一个南方人,哪会开东北的雪路?” “我来这也好几年了好吧?东北话都学会了,这几年冬天下雪我不也照样开车到处跑?” “那不一样,你又没去过山里,别犟……”治武止住了还要说话的付斯凯,“系好安全带。” “那说好了,路上你要是累了或者觉得不舒服,就换我来开。” “我没事,就是刚才心脏不太舒服,现在缓过来了。”治武也系上安全带,按下驻车按钮,准备起步,却忽然感觉车身一阵抖动,然后没了动静。 “艹!这车你都能熄火的嘛?要不还是我来吧……”付斯凯实在没绷住。 “失误,失误。”治武重新低头看了一下仪表盘,然后启动汽车。再次抬头看向前方,“下雪了啊。” …… 五个小时后,看着远处的检查站,治武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了这个地方。要面对现实了。 “小姨?哎?我到了,刚过检查站,直接去交警队那边是么?好的。我这就过去。” 治武挂断电话,“交警队那边已经整理好了,让我直接过去就好。走吧。我给你导航。” 开到一半的时候,路过一个服务站,趁着治武上厕所的工夫,付斯凯还是抢到了驾驶位。 车一进交警院子,治武就看到站在门口等着他的那个身影。 车刚停稳,他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小姨!”泪水却是再也止不住了。 曲槐舟看着身前抹眼泪的大小伙子,眼睛也是有些发涩。不过她还是强忍悲痛,伸手抹了抹治武脸上的泪水。 “好孩子,都是大小伙子了,不哭啊。”说完,她拉着治武,向着屋里走去,“张哥,我们家孩子回来了,说吧。” …… 听着交警的讲述,看着事故不远处监控摄像头录下来的画面。 治武心里逐渐有了当时的画面。 一个二百五开车发现错过了他想要下高速的路口,就在高速上踩了个急刹车。 结果因为刚下完雪,他的刹车灯被雪盖住了,后车没注意,一头撞了上去,紧接着是后面的治武父母的车,再后面是一辆油罐车,然后一辆接着一辆…… 车祸引燃了油罐车,然后一场爆炸,紧接着大火,等到消防扑灭了火,前面的几辆车已经被烧得只剩下车架子了…… 所以,事后联系家属才用了这么久。 “所……所以,他们就什么都没……”治武的声音有些颤抖。 “法医那边整理出来了一些遗物,你们等一下认领了之后,就可以带走了。”张警官顿了一下“这次事故责任认定很明确,事后相关赔偿和保险方面我们这边会有警员协助你们处理。” “谢谢您了,那我们去法医那边认领一下,就回去了,早日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 这只是个小县城,原本并没有法医以及解剖室。这次还是临时从上面借来的法医,以及从殡仪馆借了一间屋子做临时的解剖室。 昏黄的走廊灯下,女法医缓缓摘下口罩。 她的眼睛有些发红,或许是因为连续工作的疲惫,又或许是因为刚刚整理遗物时的触动。 手中的小证物袋装着那对夫妇的婚戒,上面细细刻着他们的结婚日期,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她看向坐在长椅上的治武,她知道这是死者的独子。 他双手紧握,肩膀微微发颤,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悲伤。 女法医轻轻在他身边坐下,将装着遗物的箱子轻放在中间。 “我很抱歉……”她的声音温柔而专业,带着一丝疲惫,却依然清晰有力。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着措辞,“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治武抬起头,眼中带着期待与恐惧交织的神色。 “你的父母,他们走得没有痛苦。”女法医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而温和,“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们在事故的一瞬间就陷入深度昏迷,后来的一切都没有被他们感知到。” 她从箱子中取出一对戒指,小心地放在治武手心,“他们一直陪伴着对方,直到最后一刻。” 泪水终于从治武的眼眶中溢出。 女法医安静地坐在一旁,给他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 此时的她,不再只是一个冰冷的法医,而是一个传递温暖的使者。 走廊尽头的窗外,夕阳正缓缓西沉,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女法医疲惫的脸庞在这光线中显得格外柔和。 过了一会,治武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他直起身,对着女法医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帮他们走完了这最后的一程。” 说完,他抱起箱子,走了出去。 接下来,治武父母的追悼会开了两天,在外地的几个亲戚长辈也都赶了回来。 他的父母之前也都是大企业的最高管理层,所以两家的老总也都来到了这个小县城,在追悼会上跟治武简单慰藉了几句,留下了一大笔慰问款,接着转身离去了。 追悼会的第三天凌晨,治武在前面开路,后面的师傅们扛着棺材上了山。 坟地的位置是前几年治武父亲和他的兄弟几个在他们大哥去世的时候找好的,现在治武父亲和母亲也住了进去。 等到他下山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中央大街两旁的商铺上都挂起了圣诞的装饰,两边的音响也在放着“jinglebells,jinglebells……” “武儿,晚上来我这吃吧?”邀请他的是他的大姨。 “没事儿,大姨,我和斯凯在附近吃点就行。这两天大家都折腾坏了,晚上都早点休息吧。” “那行,你俩小伙子在附近吃点,有啥事随时给你大姨我打电话。” …… 看着亲戚朋友们走干净,治武也是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愣愣的出神。 “人死不能复生,叔叔阿姨也不会希望你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 付斯凯拍了拍治武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下。 “走吧,下楼打包点烧烤,这小地方比不了城里,也就点烧烤拿得出手了。”治武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然后头七圆坟之后就回去吧。保险和赔偿的事我都委托给律师了,我在这也做不了什么。” “行,听你的安排。” 两个人拎着四大兜子烧烤和几瓶饮料重新回到了家里。 “我勒个去,你们这地方物价也太低了吧!这些烧烤的钱在我家那边买不上一半。” “嗨,小地方,也就是个物价低了。” “对了,我送你个东西,原本准备圣诞节给你当圣诞节礼物的,结果发生了这么件事,也不知道送你合不合适。” “嗨,拿来吧。日子怎么不都得过。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那行,你等我一下。”付斯凯站起身,回到卧室里。 “呐,就这个。”他把那个长条盒子递给治武。 “嚯!这么大!” 治武接过盒子,掂了掂。“还挺沉。” 他拆下外面的包装纸,看到清楚了里面盒子的包装“元XX”。 他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发现这是在自己家里,这才长舒一口气。 “你咋买这个电动的?!不都说电动飞机杯是智商税么?” “也不知道是谁那天看了半天这个的测评,想买还不舍得。” “义父!” “唉!”付斯凯笑着应了一声“行了,等哪天我不在的时候你再试吧。也不知道你为啥会对这玩意感兴趣,这玩意哪有真妹子好。” “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你有女朋友,我可没有啊。”治武把盒子放在一旁,接着从袋子里拿出刚刚打包回来的烧烤。 “还说呢,她还在电话里说你呢,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她,本来她应该一起来的。” “唉,这么冷的天,折腾人家女孩子干啥。来吃饭!” …… 第二天早上,治武原本想睡个懒觉。却被厨房里的炝锅香气叫醒了。 “诶?大姨?你咋来了?” “还不是你姨父觉得你不会好好吃早饭,让我过来给你做个面条,洗脸刷牙来吃饭吧。” “诶?大姨?你看到我那朋友了么?”治武忽然发现对面卧室收拾得很整洁,原本付斯凯的东西都不见了。 “你什么朋友?” “就是和我一起回来的那个大小伙子啊?” “你在说什么梦话?你不是自己回来的么?” “嗯?!”